百合
愿不枉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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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

许佳琪x喻言

OOC得不得了,有点贵乱要素,很长慎入



大明星许佳琪在她二十九岁正当红时突然从大众视野里消失了。


喻言在录音的休息间隙一边喝水一边随手刷新闻,就看到媒体铺天盖地的各种通稿:有的无凭无据地“合理怀疑”许佳琪出国结婚生娃去了;有的说许佳琪腰腿受伤没办法在舞台上继续跳舞所以干脆谢幕了;还有的说她精神崩溃得了重度抑郁症已经不得不住院治疗。


挺荒唐的。喻言几乎是没有停顿地滑过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标题,接着手机锁屏扔在了一边,咬着吸管猛吸了一口温水,放下杯子重新走进录音棚拿起耳机戴上。


闭着眼在心里给音乐伴奏默默数拍时,喻言想起了许佳琪的脸。她于是就着那张脸录完了新歌。


喻言与许佳琪在THE9解散后其实没太多联系,也没有再合作过什么。许佳琪走的还是现役偶像的路,而喻言却已经慢慢转成了solo歌手——她原就出过歌,也更喜欢唱歌。喻言到现在仍是不怎么习惯发自拍营业,但偶尔有时间想起上微博时她也会习惯多看一眼许佳琪的近况,仅此而已。


她划开手机。

和许佳琪最后的微信停留在前年的开头,那是团队解散的第一年过年,许佳琪对她说新年快乐呀喻言,祝你的新专辑大大大火!还带了一个狐狸笑嘻嘻的表情。她就认真地回复她新年快乐,未来的大明星许佳琪,我看好你。

许佳琪又追了一句:你可真官方啊!不过还是借你吉言啦。

喻言回:官方的真心也是真心啊。


就这四句话,来来回回看也没什么结果。喻言随手把手机丢进包里。想了想之前看到的新闻,她又重新翻出手机,再次点开许佳琪的微信。


最近怎么样,过得好吗?

不合适,删掉。

最近身体还好吗,注意休息。

不合适,删掉。

……


喻言盯着对话框沉默半晌。这种事她始终不是主动的一方,因而突然主动谈起什么都好像很奇怪,而且那样的问句就好像她自己也和媒体一样八卦似的。

回头问问她身边的人好了。喻言又收起手机。


同事。团员。室友。关系还不错却不怎么联系也不怎么见面的朋友……喻言想不出更多的词来形容她和许佳琪的关系。也不需要更多吧,她想。


直到喻言晚上回家。那时天色已经不早,喻言远远就看到停在自己家门口一辆眼熟的车。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又没戴眼镜,就眯起眼睛凑近多看了几眼,直把司机看得摇下车窗对她探头。


“喻言啊喻言,大忙人你可算回来了。等你好久,请问你手机是摆设吗?”

对方举着手里的手机对她晃了晃,看上去十分不满。


“戴萌老师,啊……手机。不好意思我没看……”喻言恍然大悟地翻出手机,果然好几条微信和电话,大都来自戴萌,扫了一眼信息大意是我在你家楼下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有急事非常急十万火急之类,她略略一读就又把手机塞回包里。

“怎么了吗?”


现在自然是问当事人比较快。喻言一边说一边走到与戴萌坐着的位置平行,她稍稍弯腰与戴萌对视,却无法克制地望向戴萌旁边的那张熟睡的脸。


坐在副驾驶上睡着了的人是许佳琪。


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可那一瞬间喻言又联想起上午看到的许佳琪消失的新闻,她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我靠原来把大明星拐走的人是你啊?!



***


戴萌下车时关门很轻。她又往里看了一眼许佳琪,这才站定面向一脸懵的喻言。


“你不爱冲浪我也不怪你说话难听。”戴萌收了过往嘻嘻哈哈的样子,挺严肃的:“下午许佳琪公司发声明我估计你也没看。”


没等喻言掏手机,戴萌已经把自己手机递了过来。


「许佳琪经纪公司正式发表声明:旗下艺人许佳琪由于身体原因暂别舞台」


“身体原因?啥身体原因啊?”

喻言只看了一眼标题,就侧身越过戴萌又看了一眼车里的许佳琪。至少从外观上来看还是完整的、没缺胳膊少腿;如果是跳舞引起的腰病腿病也算常见,许佳琪向来为舞台很拼命,普通伤痛也不至于到让她离开的地步,除非……特别特别严重。


戴萌一把拽住了直愣愣地绕过她就要去车里检查许佳琪身体的喻言。


“你先听我说啊急什么,你是医生吗?”

喻言站住脚沉默了。半天才轻轻问:“很严重吗?”

“说严重是挺严重的……但也不是不能好。所以我这不是带她过来想办法了吗。”

“……带她找我?那我也不是医生啊……”

“——不是身体问题。”戴萌打断了喻言。“是精神问题,许佳琪有癔症。”


“……啥东西?”

喻言摸出手机就要百度,戴萌按下她的手。


“诱因应该是心理压力过大和突发的精神刺激吧。前一阵网上不怎么太平,许佳琪受了挺大影响。简单来说她现在没了些记忆,已经不认得很多人了。本来之前她公司也没太在意,结果这两天她接连失明又听力出问题,情绪反复失控,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但你也知道她现在上升期也不适合去那种……精神类医院或者被传出找心理医生,所以私人医生建议我尽可能带她找一个她还能认得的人陪陪她,说她不是慢性的应该有机会这样慢慢痊愈——我可是花了好久才让许佳琪相信我是她姐姐不会害她。”


“……姐姐?”喻言打量着戴萌。

“不然还是哥哥吗?”戴萌瞪眼,似在埋怨喻言的关注点不对劲,“真亏我能把这么长的病症描述说出来,好吧其实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现在简直倒背如流。”


喻言很快明白了为什么戴萌会这么说。


“我先带她去了我们那儿。我们队里有几个和她一直关系很亲的,可我带她见了一圈人,她都不记得了。昨天到今天我又带她去找了几个你也认识的——”

戴萌看了一眼喻言,斟酌着说:“正好离得近,我就先去找了……曾可妮。可是许佳琪看起来很害怕和曾可妮拥抱,一直往后缩。我就赶紧把她带走了。”


喻言看起来没有太多表情,似乎没什么波动。戴萌赶紧继续说:


“刘令姿那时候也在,远远就掏出个小恐龙逗她,让她捏半天,还跟她说了好多好多话。你知道吗我都没见过这么能说的刘令姿……可是许佳琪完全不记得刘令姿和她的小恐龙了——她甚至都记不得自己也有一只。刘令姿当时眼睛就红了一圈。我走之前她还悄悄拉住我欲言又止的,可最后还是啥也没说。”


“今天上午我又约好了时间去找了孔雪儿。那可真是长久的沉默和尴尬,光弱弱叫了声kiki还没说几句话呢孔雪儿自己先吧嗒吧嗒掉起眼泪,妈呀结果把许佳琪的情绪一下子也激活了,她本来就情绪不稳还控制不住……最后俩人一起在那哭,给我吓得赶紧和孔雪儿拜拜了。安抚了好半天呢。”


“最后……我这不就来找你了么。等你等得我们大明星都睡着了。”

“我……大概希望不大。”喻言认真听完,小声说。“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那不也得试试啊。”

“我懂,我配合你来。”



***


“戴萌姐姐……”

“哎在呢。来了。”


听到许佳琪的奶声,戴萌赶紧抓着喻言的手腕一起走到副驾驶边拉开车门。许佳琪睡得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喻言一直看她,觉得许佳琪就和之前平常时候没什么两样,困倦时软得不行,是个撒娇鬼。但喻言又见她睁大漂亮的眼睛到处转了转伸出手却找不到戴萌、神情瞬时多了些慌乱,喻言忍不住在她眼前伸出五只晃了晃发现对方毫无反应,这才有了实感:戴萌说得不假。许佳琪现在是真的看不见了。


“喻言你来。”

戴萌一边捞过许佳琪到处扒拉的爪子抓着握紧,一边小声说着把喻言往前推。喻言一个踉跄差点压上许佳琪,赶紧撑住了座位靠背。她瞪了戴萌一眼,回过头再看许佳琪时,手就不由自主摸上了她的脸。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她反复删除的微信消息一样,此刻就只剩无言。


许佳琪被吓了一跳。她微微躲闪着捏住了那只覆上她脸颊的手,却没有立刻甩开。她先是握住了喻言中指和食指的指肚,然后慢慢地越抓越紧越握越多,直把她两根手指都握在掌心。她顺着那只手的手指指骨一路向上摸到手背上,突然翻转过来握紧了那只手心。


许佳琪的脸上渐渐展露出了笑容。似是欣慰,似是安稳,似是依恋。她没说话,却伸直了手臂对喻言敞开了怀。

喻言回头看了看戴萌,见戴萌睁大眼睛张着嘴点头如捣蒜,她就靠过去轻轻抱了抱许佳琪。


“你知道自从kiki生病以来我多久没看到她这样笑了吗。天哪这到底是什么奇迹。”戴萌一边碎碎念一边在喻言面前踱来踱去,“还说什么好久没联系没见面,结果许佳琪就只记得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喻言有些恍惚。这实在超乎她的意料。“接下来怎么办?”

“哦对差点忘了正事。那就要看我们的大歌手能不能稍微抽出点时间了,我每天……或者每隔两天把她送过来你陪她待俩小时行吗?权当帮助恢复了。”

“不用这么麻烦,你就把她留在我家吧。有时间你就过来看看她。”

“???这么痛快的吗???你不忙?你确定?”

“少啰里吧嗦的了,什么忙也不如人好好的重要啊。新歌我已经录完了,其他事情就更不重要了。我心里有数。”喻言十分利落地已经扶着许佳琪一只胳膊准备扶起她来了,“对了戴萌老师,你把医嘱什么的告诉我一下,其他注意事项如果有的话也跟我说说。我都记下来。”


是一如既往认真可靠的喻言。

戴萌突然觉得很放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许佳琪能记得她真是太好了。



***


从前几年组团开始人气一路飙升之后,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喻言自己搬出来住蛮久了。她一个人住着有很大客厅的两居,专门留有一间客房,虽然除了自家母亲没怎么招待过谁。她把许佳琪安顿到了那间卧室。戴萌也有一起帮忙,许佳琪这会儿乖极了,除了像小孩子一样一直抓着喻言的两根手指。她们没费什么劲,戴萌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使劲儿拍她的肩,“太好了,看来终于找到对的人,你是不知道之前这家伙有多难搞”。


送走了戴萌,喻言躺在自己床上开始失眠。


一开始她不放心,借着上厕所去许佳琪那间看了两次,后来实在睡不着,她又走进去给许佳琪掖了掖被子,便随手拿个坐垫、背靠着许佳琪的床坐了下来。她握着手机却无心刷任何app,愣愣地看着屏幕被摁亮又暗下去,干脆又扭头用它照起了许佳琪的睡脸来。光线昏暗,映得许佳琪的脸也明暗交替的。


许佳琪憔悴了不少,眼睛也有些肿,大概之前哭过不止一次。能想象到,不能让这个臭美的狐狸照镜子看到自己的脸,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失明啊。

之前都没能仔细看她的脸。喻言有些怔怔地看着,屏幕暗下去也没有再点亮,与其说是看着许佳琪,不如说是开始放空。一整天的信息爆炸之后,她终于有机会放空了。

谁能知道她和许佳琪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成了这种情况呢。


可许佳琪为什么偏偏记得她?

喻言开始努力回想几年前她们朝夕相处过的那段日子——都是些不能再普通的日常,和与其他人的相处没什么两样,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被独一无二记住的线索,她自己也没有任何印象,关于她与许佳琪互相对彼此有那么些更特别的感觉的时刻。为什么呢,是不是这个病其实是越处在病人内心边缘的人,反而越不会被忘记,如果是这样反而能够说得通了。

所以就算不是她喻言,也可能是其他的任何与许佳琪不够亲密却被保留在了心上的朋友。


只是无论如何,仅仅想到“有被她保留在心上”这一点,就竟让人有点脸上微微发热。

还几乎与“失去记忆却唯独还记得我”有着不相上下的暗自欣喜。


喻言早晨是被麻醒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趴在了许佳琪床边枕着胳膊睡着了,醒来时胳膊沉重、失去知觉。她想要试着甩甩胳膊,终于发现手被许佳琪握着。她抬头,看着许佳琪睁着眼望着她的方向,已经在床头不知坐了多久。


“起来了吗?”

许佳琪歪了歪头,问。那嗓音带着微微沙哑,温柔又甜腻。许佳琪尽管眼睛看不见,但大概是感觉到了握着的手的动作吧。


喻言一时间有点发愣。只觉捏着她的那只手又拉着她晃了晃。


“你怎么在这里就睡下了啊。是被我迷住了吗?”

“要认真补觉哦。好不好嘛?”


撒娇的,可爱的。体贴的,亲密的。

不像是对“存在于内心边缘的人”的样子。


喻言得承认,她有一点动摇。



***


在难得的空闲时间里喻言认真查了一些资料。失明和听觉障碍都有机会随着病情好转而恢复,这让她稍微宽心;还有似乎在这种病症里,情感夸张也是存在的。只是不管怎么看许佳琪也不只是情感夸张这么简单,说起来许佳琪正常的时候不是更喜欢故意夸张吗?喻言都能回想起她那个样子的声调和表情,根本就不是现在的这种。


这种……这种……

喻言沉默地关掉了网页。


不知不觉许佳琪已经住到她家好几天了。喻言渐渐开始习惯了一些事。


比如早上起来要先帮许佳琪化妆。这人从第一天早上起来就开始嚷嚷着要化妆,“想让你看到我更好看的样子嘛”,她晃着她的胳膊撒娇,直把喻言晃得头脑空白。许佳琪刚开始还会自己上护肤,后来干脆甩手不管全都交给喻言,喻言也就认真帮着补这补那,许佳琪劲头上来了还会追着她的手假装要咬,直到喻言反手捏住她的脸蛋她才老实一些,一场帮忙生生成了孩子气的追逐战。


再比如做菜的时候许佳琪一定要亲手给她围上围裙。喻言自然无法拒绝,就手把手地将那围裙带一边一条放在她的手里。可是许佳琪并没有站起来,对她招招手,喻言猛地意会,便不由自主地低头弯腰,让许佳琪坐着也能帮她围好——完事儿许佳琪还拍了拍她的头,“这还差不多”,她说。眼里全是笑,好像闪着光,漂亮又温柔。


许佳琪会在想去卫生间的时候红着脸扯她衣角、然后又吵着把她推开不让她进来帮忙,会借着搂住她的脖子偷偷亲一口她的脸颊,会在两人都坐在沙发上时不经意就挪过来蹭蹭她,或坐或躺,最喜欢攀着她的胳膊、脑袋靠上她的肩膀,随意找一个话题就开始说笑。


喻言真的没见过这样的许佳琪,她几乎难以招架,又不敢推开她。她们哪怕之前在一个宿舍,也没见许佳琪跟谁腻成这样,何况许佳琪在各种镜头下明明是帅气飒爽的酷girl,现在却完全就是娇气小公主,就好像是对专人才会有的专属模样。她们现在的种种简直太像小情侣了,而且是相处多年的那种,自然又甜蜜,以至于喻言甚至不断地开始自我怀疑:真正失忆的难道是她自己?她和许佳琪说不定以前就真的是……情侣呢?所以得病的其实不是许佳琪而是她?正在被治疗的也是她?


最可怕的是喻言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样。

她觉得自己都快得癔症了。


但只有唯一的一点:许佳琪从来不喊她的名字。


在最开始许佳琪逞强要自己摸着去卫生间、结果路上不小心踢到了墙角,疼得嗷得一声蹲下来却又不小心撞到头,生生给撞出了眼泪。喻言闻声从厨房跑出来,吓坏了,赶紧蹲下来又看又摸。

“你倒是叫我一声儿啊傻瓜,叫我就马上来帮你了。疼不疼啊?要不我给你揉揉吧。”

也没等回应,喻言就直接上了手,结果发现许佳琪竟然嘴巴一撇哭起来。

“怎怎怎么了那么疼吗?我是不是太使劲了?”喻言傻了,手悬在空中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

许佳琪哭得伤心,一抽一抽的,好不容易才自己缓过来,她紧紧抓着喻言肩膀上布料的手有点颤抖。

“我、我现在……呜……想不起来你的名字……”许佳琪抽抽噎噎地小声说,又猛地抬头:“但是……但是你不许告诉我!我一定要自己想起来。我记得的呀,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一定记得的,那么重要的……我一定记得的。你等我,你等等我,好不好,我一定想得起来……”


——也许从这个时候就已经有征兆了不是吗,喻言想。她那会儿只关心许佳琪的脚疼不疼脑袋疼不疼,许佳琪不让她说名字她自然乖乖答应着闭口不言,只能更加把她盯得紧以防她再逞强受伤。


直到这一天,大概是一周后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许佳琪带着肉眼可见的迫不及待,在沙发上习惯性地歪头靠着她的肩,一并揽着她的胳膊,又正好上一个话题告一段落,她摸索着捉住了喻言的一只手腕,仰起脸眯着眼冲她笑,像一只傻狐狸。


“你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许佳琪微微鼓起嘴巴,朝着喻言的方向突兀发言。大概是半天没听到回应,她又扯扯她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娇滴滴地小声唤她一句——


哲哥哥。”


她把脑袋埋到她胳膊里扭来扭去,半天又抬起头,嘴角弯起来。


“你看,我就说我能想起来的吧。”

“我就是这么爱你呀。”


喻言没能躲开那个正正贴上嘴唇的吻。

她有些僵直地抱着许佳琪的身子,却觉得怀中空无一物。

她这一刻才终于恍然大悟:她曾想了这么久、假设了那么多种可能,却偏偏漏了这最简单的一种——


她的软萌可爱不是对她。

她的奶声奶气不是对她。

她的娇气害羞不是对她。

她眼里的笑意、日常的依恋和不时的心疼都不是对她。

她对就算失去记忆也一定要想起这个名字的坚持与倔强,不是对她。


许佳琪与对他人完全不同的那一面,不曾对她。


她不过是谁的替身。

却胡思乱想、自作聪明像个傻瓜。



***


“她好像把我当成别人了。”

喻言歪着脑袋夹着手机。她小心把胳膊从许佳琪脑袋底下抽出来,观察着她没有要醒的迹象,才又慢慢从沙发上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对面的餐桌旁坐下来,捂着手机低声继续说:“什么折什么的。我没听清。男的?”


“……是吴哲晗吧。女的。吴哲晗把她甩了。她们交往蛮多年。”

戴萌思考了一下,字斟句酌地简洁说明。


喻言挑了挑眉。“你怎么一开始不说。所以她才会这样的吗?那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么。吴什么的她人呢?”


“吴哲晗出国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为什么是你接手了?你和许佳琪关系好到能照顾她下半辈子?”


喻言没打算嘴下留情。戴萌也因此沉默了比刚刚更长的时间。就在喻言以为那边信号不好或者已经挂断了的时候,手机那头才又传来戴萌的声音。


“是我自己愿意,也是吴哲晗托付的。而且既然医生那么说,我相信许佳琪会好起来的……”

“……”


喻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已经敏锐地从戴萌长久的沉默和犹豫的回答里得到了更多的解读。她分不清戴萌到底是和吴哲晗关系更好还是和许佳琪关系更好,对此她也并不想多说什么;而吴哲晗和许佳琪似乎并不是单纯一方甩了一方这么简单,可是那个吴哲晗究竟有什么苦衷、又是为什么两个人最后成了这个样子,这和她喻言又有什么关系?


“……喻言你要是觉得不痛快,明天一早我就去你家把许佳琪接走。”

“我不痛快得想打人。”喻言咬着牙说。捏得手指关节啪啪作响。

“行。”戴萌叹了口气,“我明天过去立正挨揍。别打脸就行……”


喻言撂了电话。

手机砸在木制餐桌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喻言一个激灵、视线又转向沙发上睡着的许佳琪。许佳琪似乎听到了,懒散地翻了个身,扒拉着沙发靠垫,又好像觉得不舒服一样又重新翻过身来,胳膊在空中挥来挥去,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眉毛也紧紧皱起来。


喻言对这种被好友唐突欺骗的感觉还没能消除。她不想再管了,反正明天戴萌就会过来把人接走,可看了半晌她还是又挪了过去、蹲下身子抓住了那只手腕,接着许佳琪的另一只胳膊就顺势搭在了她的脖子上、进而死死地搂住。许佳琪像是这才放心了一般,蹭了蹭她,呼吸逐渐恢复平稳,气息弱弱地打在喻言的下巴。


是真的很爱睡。

“几年不见你这偶像当得是有多累啊许佳琪。”

“当初组团也没见你这样儿啊……虽然,好吧那会儿你就挺能睡的。”

“没通告没练习的日子一觉能睡到十一点啊你记得不。”

“就趁现在赶紧都睡回来吧,也挺好的。”


喻言伸手帮她重新把遮住一边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手就停在了她的脸上。

喻言想自己从刚刚到现在各种动作的条件反射,只不过是因为她得把许佳琪完好地交回戴萌手上罢了。不然如果真的因为各种声响吵到许佳琪睡觉,不知道会不会因而加重她的病情;不然如果刚才她不过来抓住她,许佳琪可能会睡得一头栽下沙发碰到茶几边角、万一碰坏这只狐狸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估计等眼睛恢复视力后得追杀她十八条街。


是这样吗?

喻言盯着许佳琪的侧脸。

是这样吧。


没别的了吗?

没别的了……吧。



***


戴萌一早就到了喻言家楼下。可喻言纠结到最后,最终没让她进门。

不光如此,喻言这回连门都没开。


「我找错门了吗不会吧不会吧」戴萌敲门没人应,出去又转了一圈,看看没走错地方,坐回车里给喻言发微信:「难道你不在家?大清早的怎么没人开门」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戴萌老师」喻言靠在许佳琪的卧室门边拿着手机打字回复。她毫不犹豫挂掉了戴萌突然打过来的电话,继续在对话框里输入:「许佳琪还没睡醒,你会吵到她」

「你不生气了?」

「没那么容易」

「那你开门打我两拳也行,我说真的喻言。我都准备了外伤药过来的你倒也不用客气」

「你就这么讨打?不是,我就真这么暴力?那我倒也不那么想满足你嘿」

喻言还是被戴萌逗得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她还是没办法真的和戴萌生气。还能怎么样呢,不也就这样了吗,当初什么都没问接下来的明明是她自己,又哪里能怪得上戴萌呢,而且戴萌也未必知道会这样。看着“对方正在输入”半天也没回复出来个一二三,喻言又发了一句:「等许佳琪好了你得请我吃饭。就这么决定了,一路顺风啊戴萌老师我这就不送了」


这就开始明晃晃地赶人走了。行吧。戴萌最后望了一眼喻言家窗户,重新发动了车。


喻言从楼上看着底下戴萌把车开走。但不一会儿她又收到了戴萌的一条语音:

「许佳琪和吴哲晗已经分手快一年了,跟你和……那谁差不多的时间。都过去挺久了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许佳琪为什么会把你认成她,但如果,如果你心里总不舒服,还是尽快喊我去接人吧,对不住你」

「对不住啥呢,戴萌老师你可真奇怪。我当然会让你来接许佳琪但不是现在。」喻言也发了语音,那声音已然是平常的喻言了。「你就揣好钱包等着请我吃饭吧。」



***


喻言开始试着在家里穿高跟鞋了。


她其实不知道许佳琪为什么会把她认成吴哲晗,她们很像吗?喻言还去网上搜了一些照片甚至一些直播。不像,一点也不像,哪里都不像。

喻言又回想起她刚见许佳琪的时候许佳琪是摸着她的手。于是她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可还是不得要领。退一万步说,就算手真的比较像、那难道是能摸得出来的吗?!


但是不可否认,比起刚来那两天许佳琪还会偶尔突然情绪爆发和经常耳鸣听不到人讲话,现在她已经好挺多了,喻言每天都在认真记录她的变化,她们相处的整一周后许佳琪就没有身体症状和情绪爆发了,等到第二周的最后一天,许佳琪甚至能主动“回忆起”那个名字了——那正是喻言越发觉得她们的关系像小情侣的时候。


所以至少“被当成替身”的方法对让许佳琪恢复来说是有用的。喻言拿着笔在本子敲了敲,如此断定。甚至是可以帮助她恢复得更快,而这才是当前最需要完成的事情。

臭美大辣椒许佳琪怎么能一直失明呢。她可不同意。


看完了这几天的“许佳琪变化记录”,喻言总算重新理清了头绪。和许佳琪相处的几天竟让她差点迷失了最重要的目标,这太不像她。喻言又想了想,在本子上认真写写画画起来——目标:帮许佳琪恢复正常。她顺手画了个狐狸脑袋。

顿了顿,又添了一行小字:顺便吃穷戴萌老师。


喻言在外面都没穿过这么久的高跟鞋。这不过是为了让许佳琪再站起来抱她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向上角度——那应该是许佳琪最习惯的、对方的高度。还好她和那人没差多高。喻言想。许佳琪这几天又好转得十分明显,那么她也得把这个替身尽职尽责地做到底才对,否则半途而废就得不偿失了——喻言甚至还特地去烫了个大波浪。


许佳琪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依然看不见,偶尔听不清,失忆已经对她日常生活影响不大,她也没再失去最近的记忆。她几乎就已经和普通人生活没有差别,除了她还是和喻言过分亲密,她拉她的手喊五折,随着那声称呼一并的、是许佳琪时常的撒娇腻歪,偶尔叉腰装凶,也常体贴周到,还曾甜蜜诱人,愈发让人觉得小女友派头十足。


喻言也没想到对许佳琪的各种习惯形成对她来说竟变得如此轻易,好像她真的就成为了“五折”一样。她甚至觉得这种相处的日子倒也普通安稳,平平无奇挺不错。



***


X月X日,晴

今天是许佳琪住过来的第三十天。


一个月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她与我相处习惯性地亲密,其他的包括视力、听力跟记忆似乎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哦对,她现在睡眠质量很不错,我把她哄睡再离开她都不会发现,也不会半夜突然惊醒。


唉,小傻瓜真的每次都憨得出其不意,她今天非要逞强拿东西、结果被摆在冰箱最上面的大盒牛奶砸到了脑袋,估计不咋疼,就是撇着嘴委屈巴巴。挺好笑的,她后来抱着那盒奶一脸愤恨地吸溜半天。现在想起她那个表情我还直乐,等下要记得去把所有高处放置的东西全都收拾掉,免得小傻瓜再磕到碰到。



X月X日,晴

今天是许佳琪住过来的第三十七天。


到今天已经是抗焦虑药停了一周整。许佳琪没什么不适,睡眠很好,情绪稳定,视力听力没有明显好转。但许佳琪因为已经摸熟了我家的构造,都开始边摸着走路边大胆地贴着墙跳舞了……她可真喜欢跳舞。最神奇的是她好像总是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偷看她,还会特地停下摆各种街拍pose,我实在忍不住、笑话她找不到正面镜头,她就又气又急装要跟我翻脸,又是跺脚又是握起拳头打我,下手很轻。她对失明的话题早就不那么敏感了,嗯,情绪稳定应该是好起来的征兆。


……笔没水了。我才发现我怎么开始写成观察日记了还越写越长,我是什么狐狸饲养员吗?这是个病情记录本来着?可能狐蝶牌的哔哔机会传染吧。



X月X日,阴

今天是许佳琪住过来的第四十三天。


许佳琪和昨天变化不大,听力还是时好时坏,视力也没有恢复的迹象。我发现最近许佳琪发呆的次数多了一些。之前我只当她是听觉问题,慢慢地我发现不是——她是真的在放空想事情,偶尔对我会有躲避和敷衍的反应,这是过去没有过的,许佳琪现在的任何细微变化我都能很快察觉了。她心里有事,不方便对我说。不过我觉得不用太在意,小情侣还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呢。


对了,她今天记忆恢复多了些,吃饭的时候突然问我还记不记得之前一起去新西兰度蜜月。还好她看不到我的表情就自己手舞足蹈兴奋地说个不停,我却开始担心万一她突然发现我只是替身该怎么办。我可以垫身高,可以换发型,也大概摸出了她和那位相处的一点套路,尽量不主动少说话,但我永远不可能有她们之间的回忆和默契。不知道还能这样撑多久,我希望能撑到许佳琪彻底好转,这样我的任务才算彻底完成。她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我一开始不就是抱着这种心态把她留下来的吗。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先不说这个月许佳琪比第一个月恢复得要慢很多,我就想如果她真的痊愈了,视力听力也都恢复了,会记得这段过往吗。会记得是怎样的呢。我偷偷查了一些病例,说患者非常容易受心理暗示影响,我就想她可能就算发现了我不是、也在不断自我暗示我是那个人,毕竟她的安全感明显来源于那个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可是我就不行吗

我也没什么可不甘心的。



X月X日,多云

今天是许佳琪住过来的第五十五天。


许佳琪听力、视力无好转。记忆无明显变化。情绪……大概算是稳定吧。


我先发誓我真不是要故意闯到浴室看她洗澡,许佳琪从没让我帮过洗澡,也不是知是自己害羞还是对我贴心,她怎么知道我是真的不怎么敢看澡堂里的她呢。晚上我听着没动静以为她早洗完了才进去洗漱,看到她浑身泡沫地转过身,我吓得一愣就要跑,结果被她满手泡沫地扯住了肩膀,后来不知怎么她干脆用手往我脸上开始抹泡沫玩起来,我闭着眼站着任她乱抹,她抹到我的额头脸颊和耳朵……对,就到耳朵,她抓着我的耳朵抹了好久好久,先是随意地后又慢下来认真地。她为什么这么偏爱耳朵啊,我甚至觉得耳朵要被她揉掉了,手法还莫名地奇怪。摸完之后她就变得更奇怪了,表情复杂,也不说话,我心想总归是我先闯进来不对,给她道了歉我就赶紧跑出去。


可是你敢相信吗,她自己在浴室待到半夜,我还以为她出什么事、又冲进去把她抱出来——她竟然和着睡衣在浴缸里睡着了,真把我吓得半死。还好,浴缸里没水;还好,还知道穿好睡衣,虽然被淋湿一大片。



X月X日,雷阵雨

今天是许佳琪住过来的第五十七天。


情绪不够稳定。我和她都。


说三件事:

1. 许佳琪发烧了。昨天几乎昏睡一整天今天才有了点活力。是之前在浴室待太久了。我的错。我帮她脱衣服做物理降温,她原本还挣扎,直到我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她一下子没了平日的气势,变得弱弱的乖乖的,只扭捏着讲了句“前面不要”……我天小傻瓜想啥呢,她想要我也下不去手啊。

2. 许佳琪一整天没有对我叫五折的相关称呼。我本以为自己对替身这件事已毫不介意,毕竟我以为我就只是为了让她赶紧好转而已,直到我发现我竟能十分精确地说出她有多久没用那个名字称呼我。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担心,但总归当下是有点开心。

3. 许佳琪爬上我的床,用我的手……我丢,可我那一刻紧张得一直努力思考她唯一会记得的那人会怎么做,现在想想真是太特么蠢了,我怎么可能会想出什么结果,我又没亲眼见过。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吻我的眼睛,还在我耳边说了句谢谢。我特么的真的没听错吧。外面雷声太大我不能确定。


可是她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眼睛通红却拼命忍着不哭出来的样子更让我心疼。


对不起。

借着替身之名与许佳琪维持着亲密的人是我。

一边希望她尽快好转、一边又只敢躲在这种不良关系里、拙劣模仿那个人的人也是我。


不知道明天以后会怎样。

可看这样,她说不定明天就会好起来离开了,这么一想我竟越发放不开抱着她的手。



***


许佳琪醒了。

她睁开眼——今天又是看不到自己的一天。她已经习惯眼前一片黑茫茫很久了,但还是会在每天早上发现这个事实时稍稍低落一下。她小小伸了个懒腰,然后破天荒地在自己身边摸到个人。

真的是破天荒。这可能是她住到这里来的第一次,除了第一天这人大概是趴在自己床边睡的以外。真的是,把距离维持得足够好了。

许佳琪于是翻了个身,朝向那个能摸到人的方向,接着马上有一只手摸上了她的额头。


“嗯,退烧了。”先是自言自语。跟着又问:“想吃点啥?我去做。”

“几点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有点沙哑。

“七点五十四。”她能感觉到身边的那人大概是扭头做了个什么动作,接着十分严谨地回答她。“起床吗?去给你拿衣服?”

她及时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再睡会儿。”停顿了一下,“再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嗯。”


那人乖巧应她的声音在许佳琪的耳朵里愈发清晰了。事实上从几天前——许佳琪自己也记不得是多少天——她就已经非常能够辨识出了:那人的语气、咬字、和似乎刻意掩饰却还是会不时脱口而出的带儿化音的北方腔调,她都听得清楚明白。


她明明早就听明白了,却依然寄希望于自己耳朵仍不好使;就像她明明早就该醒悟了,却依然沉溺在这段虚假的亲密关系中不能自拔。


如果不是那人正好在她洗澡时进来,阴差阳错地让她有机会亲手确认、确信了这个事实,许佳琪想自己恐怕还会继续在这样的日常里停滞不前。吴哲晗确确实实已经离开她了。她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却开着淋浴的水,使劲捂着嘴边哭边想。许佳琪还以为自己会再次精神崩溃,可是血脉上涌、手脚也开始发抖的那个短暂的时刻她脑子里却在想:难为那人了。难为那人无微不至了那么久,自己却还这么不争气。


那人明明没这么像。穿高跟鞋走路声音很明显的好不好、那么疼那么不喜欢为什么要一直穿着呢。还有以为烫个性感大波浪就会更像她了吗。只是为了帮助恢复需要做到这一步吗。这个方面稀里糊涂的直男感倒是有点像了,可许佳琪早已不想让那人像了。


那人,那人,那人。

许佳琪不知道为什么叫出一个名字会这么艰难,竟比她努力去回忆一个名字还要艰难得多。她当然可以继续用某个称呼来掩饰这种冲突,却不可能永远这样,越是挣扎着面向现实,就越发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她的安全感就已经全部可以来源于那人了?可那人却还在尽职尽责地“角色扮演”,好像真的就只是为了让她好起来而别无他意,就连昨晚她主动贴过去、那人也不过是浑身僵硬地由着她来:那人不能够确定的回应,便一句也不会讲。


你看,现在也是一样。

如果要打破沉默就只能是她来开口。


许佳琪想了想。

“……我好像能看见你了哦。”


她能感受到对面很大动作地急急转过身来,大床都震动起来。又估计是在她眼前挥手试了好多次,因为她能听到对方先是急促后又不断变化的呼吸。还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试探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唉。瞎说什么呢小傻瓜。是梦话吗。也没再发烧啊。”


许佳琪依然朝向那边。她觉得她应该是带着微笑的。因为现在某个人终于愿意转过身子面对着她了吧。


“我没有瞎说啊。”

“我就是能看到。”

“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喻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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